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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终端
窗外寒风凛冽。
北风打着旋儿卷起一块软绵绵的聚酯包装袋拍打在窗户上。上面给某种膨化食品做代言的网络美女正对着罗驷,随着封皮的皱动做了个媚眼儿,如果不是灰蒙蒙的双层保暖玻璃挡着,罗驷几乎怀疑她会撞上自己嘴里的烟卷儿,把那张精致无暇的面孔烧个窟窿。
这烟是越抽越没味儿了。罗驷看着网络美女在灰蒙蒙的窗外越飞越高,有些无聊的想。
罗驷是个很伤感、很喜欢走神儿的人。这种走神儿最近愈发的严重,不仅影响了他的烟瘾,而且似乎已经开始逐渐渗进他的灵魂,以至于早上那个敲开他房门的警察也没能给他长久以来空寂的生活带来多少惊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默默的摁了几个电钮,于是没叠被的床缩回墙里,没食物的餐桌缩回墙里,直到囚室一样的寓所中只剩下几乎占满了整面墙的光子屏幕和与之相比小得可怜的操作终端,仿佛存在于虚无中的恶魔,为他送行。
“你不去看看?”沈东维走到罗驷身边,无声无息。如果不是他在说话,罗驷几乎察觉不到这个戴着眼镜,面目清秀,行动像影子一样的上级。
沈东维说自己和罗驷一样,也是虚拟实景公司负责技术支持的,只不过罗驷通常只负责接收服务区内的销售派单,然后按单子把各种大大小小的“棺材”运到客户指定的地址,安装,调试,这通常要花费一天或者一周的时间——然后就是长达三年的保姆生涯。而他看不出来沈东维和这些有关,在公司的技术年会上也似乎从没见过他,刚才在警车上他和那些大盖帽熟捻的样子也让罗驷觉得他更像一个公关。
“看看去吧。”沈东维偏了偏头,朝卧室努了下嘴。
有他妈什么好看的。罗驷恨恨的掐灭烟头,不情愿的蹩到门边,朝里面看去。边上举着全息成像多光谱摄影机的警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镜头上针点一样红光在罗驷身上扫来扫去。
干。罗驷起码也安装过上百个“棺材了”,但是从来没觉得这东西好像现在这样名符其实过。各种外接检测仪器应该还没有失效,上面清一色的显示着学名为虚拟生存舱里面的那个东西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体征,提示报警的乐铃此起彼伏,忠实的证明虚拟实景公司的技术是多么的完美周到——虽然罗驷闻都闻出来了。
“你们准备怎么把他弄出来?”罗驷捂着鼻子说:“我看最好把整个虚拟舱都拆走,要不然他会流出来的。”
“你来拆么?”一个正在用掌上电脑下载虚拟舱日志记录的警察头也没抬的说:“初步已经排除他杀,我们来核对死者的身份证明,查询社会关系,作进一步的死因调查——别的就是你的事情了。”
“我的事儿?”罗驷惊讶的问了一句,沈东维在身后捅了他一下,于是罗驷知趣的闭上了嘴巴。
“他们说得没错,是我们的事儿。”沈东维和罗驷站在公寓楼下,眺望着孤零零的警车在荒芜的高架公路上一骑绝尘。
“为什么是我们的事儿?”罗驷反问:“二十一世纪的时候还有人看电视时猝死呢,难道也要去找电视厂商?”
“噢,你脑子里满是不合时宜的东西。”沈东维笑了:“可是如果那个人是因为开电视的时候触电导致猝死,就和电视厂商有关了——而且你也知道,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人对虚拟实景技术非常反感。”
包括我。罗驷心想,可是这并没有妨碍公司继续卖这东西,而且卖的比当年的windows火几百倍。
“那我们怎么办?”
“别苦着脸,放松些。”沈东维似乎放弃了打到出租车的想法,转身向磁动力列车车站走去。
似乎为倒霉的事情划个句号,两人刚到车站就来了一列车,稀稀拉拉的下来几个无精打采的乘客。沈东维慢悠悠的找了个车厢后面的位子坐下:“我已经和公司的硬件部、软件部还有系统集成部都打招呼了,同时要求和有关部门联系,查看这个地区的磁力和电力方面的资料,很快就会有结果。我们则去查查这家伙在虚拟实景网络中都干了什么,做一下故障情景测试,排除那些该死的病毒和木马方面的原因,其实这是不可能的……还记得么?去年那个因为脑波过载把自己弄成白痴的白痴不就是因为私自接驳了那些不负责任的骇客制造的超频处理器么?相信我,这种事情通常和我们毫无关系,虚拟实景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对了,警方要D13、14区虚拟实景服务器半年来所有的访问日志……”
是啊,很成熟了。罗驷坐在沈东维对面,看着一栋栋高耸入云的公寓。那些蜂窝格子里面有多少人正光溜溜的在虚拟舱里泡着,在虚拟实景网络中享受那些由光子脉冲和数据波刺激脑皮层所导致的刺激?想做超人已经不需要红裤衩了,只需要往虚拟实景公司的热线发个EMAIL,然后你就能在那些矩阵一样的超级磁盘塔中占据一席之地,为所欲为——什么?半年的日志?我他妈的连上个星期的都删了!
罗驷的世界
在短暂的失去知觉之前,罗驷几乎是战栗着等待电解液漫过全身。这种感觉使他想起小时候差点淹死在澡盆里的经历——水虽然很温暖,但是死神好像就藏在这片温暖之中,越来越近。
眼前的景色似乎有点眼熟。破败,荒凉,带着一种浓郁的旧时代气息。
“这家伙把自己的虚拟实景弄得不错么。你看,就算在仿古的虚拟实景里,我也很少见到这种东西。”沈东维饶有兴致的伸手从电话亭中把话机拿出来,拨弄着上面的转盘:“以前人们就是这样互相通信的?”
“咳,我们是来干活的,”罗驷转着头四处看,这是一个类似工业区的地方,住宅和厂房,烟囱和阁楼胡乱的混杂在一起,天空有些发红,似乎是临近傍晚时的景色:“不过我们究竟要干什么?”
“日志上显示那家伙最后几天都是在这里呆着的,对不对?”罗驷把话机放回去,然后把手从电话亭的隔板中抽出来,好像那只是一层烟雾:“我们就在这里转转,四处看看,查查这个虚拟实景中的代码有没有漏洞,权限对不对,有没有被入侵或者中毒的迹象,是否有能造成系统停止级的严重错误,要知道,现在连毛孩子也能从网络上下载那些不负责任的软体,点几个‘next’就算作出一个虚拟实景了,可是他们知道一个真正的虚拟实景框架——就像咱们的‘世界窗’系统那样的,要用多少软件工程师,开发多长时间么?”
走走过场对吧。一辆货车自身后驶来,从罗驷身上透了过去,驶过拐角消失了。罗驷知道,那辆货车是真的消失了,因为实景的构造者懒得继续写货车的运动轨迹。
“我们现在的存在级别太高了,这样子查不出来什么。”罗驷试着调出管理面板:“我们得降低一点,以便于让这个系统中的代码能对我们造成影响,这样我们才能知道是什么地方出错。”
“其实都一样。就算是最高级别的系统处理也不会对人体造成实质性的影响,这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就算是系统崩溃,也是在机器环境下就终止了,一个人就算做了再可怕的噩梦,但是醒了也就是结束了,不是么?”沈东维自信的说:“虚拟实景技术的原理是完美的,决不会出错——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个鬼地方的代码规则?”
“因为……”罗驷按下确定,空间发生了几秒钟的扰动,这是系统在重载:“我就是那个摁‘next’的小毛孩儿,这个世界应该是利用我以前做的一个实景剧场建立的。”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罗驷寄希望于能靠为个人做虚拟实景剧场赚些烟钱。这东西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和以前的网络小说一样,只要你敢写,能写,有无数不动脑的人眼巴巴的等着你更新那么一点可怜的剧情,场景,甚至还会花钱下载。只不过做的好的人已经架构了好几个世界身家百万了,罗驷却只做过一两个街区而且还缺乏耐心,除了几处算是用心的设计之外,长期没有豪迈的更新和逆天的剧本,他的实景世界几乎已经无人问津了。
所以现在罗驷突然对那个已经在电解液里开始腐败的家伙有了一点好感。
“看不出来你有这本事!明儿个给我也拷一份吧。”罗驷发现,沈东维除了自信之外的另一大优点就是自来熟。
“我记得入口和控制核心都应该在这儿。”罗驷穿过狭窄的走廊,站最里端在一扇污秽的房门前。
“你真的挺厉害么,”沈东维点击着浮在面前虚空中的投影触摸屏:“公司的反馈已经发过来了,权限的设置都很合理,场景、人物……马上他们应该就会进行杀毒了。”
“我声明一点啊,我的场景是没有加密的。任何人都能修改它,而且看来这个场景已经被作了很多修改了……”罗驷试着拧了拧把手,又从系统工具箱里抽出一把钥匙,却连钥匙孔都插不进去:“我记得那些门原来绝大部分都是贴图的,现在好像都被做成材质了……见鬼,他把进入权限换了。”
“切。有嘛用?所有代码都是存在服务器上的,以为随便设置设置就拥有保护个人空间了么?”沈东维又把自己的存在级别调到最高,伸手推门,却出乎意料的发现仍然遭到了阻挡:“怎么回事?”
“权限问题。我记得当初作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以这个房间为中心进行扩建的,如果他在这里使用了加密算法,那么仅使用我原来设置的通用权限就是不行的,就像以前的系统,每个人都知道administrator用户是最高级的用户,但是不知道别人的administrator密码仍然不能进他的系统一样。”罗驷现在可以确定沈东维肯定不是做技术支持的了。
“对噢。用户世界的隐私权是得到法律保护的。”沈东维又调出控制屏,似乎在和现实中的工作人员交流着什么:“不过他已经死了。死人是不在乎隐私的,对吧?我们来看看……这个家伙的空间几乎和外界网络没有联系!他连我们的防病毒产品都不用,活该倒霉!算了,通知他们进行病毒杀除!”
罗驷和沈东维坐在那个核心房间对面公寓的露台上,叼着烟卷看风景。不得不承认,罗驷对在虚拟实景中看运行全局处理软件的时候还是很着迷的。暗红的天空先是似乎被染上了一抹淡蓝,然后漫无边际的蓝色就开始有条不紊的延伸开来,当毫无美感的01数字滚动形成规模的时候,一种壮丽而且末日临近的宏伟便不可阻挡的压在目睹这一切的观者身上。
已经开始查杀深层材质了。蓝色开始蔓延过街道,所有东西在它的面前仿佛都是透明的,很明显这是一种深层代码,已经涉及到真正的编程——而不是仅仅利用虚拟实景公司提供的软件和程序进行类似搭积木的愚蠢操作。
“我们把虚拟智能和高级渲染效果打开怎么样?”沈东维兴致勃勃的说:“我原来用过一种界面,所有感染了病毒的程序就会像阳光下的吸血鬼一样燃烧,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样子的?”
“算了,赶紧搞定,我们离开这鬼地方。”罗驷看到蓝色已经爬上对面的楼房。突然世界碎了一下。两个人就那么坐在一群杂乱无章好像万花筒一样的色块中间。虽然很快恢复了,但是两人都发现,蓝色的扫描程序变得极其缓慢。
“怎么回事?那家伙在里面都加了什么?”等了大约十几分钟仍然没有明显的起色,罗驷不解的查看进度表,发现那个他们没能进去的房间里有大量的小程序,而且相互关联,好像不计其数的鱼钩鱼线纠缠在一起。
“看来你说的对,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鬼地方吧。”沈东维也耷拉着脑袋,我们不如去D13区服务器的主城市里玩上那么几圈,等扫描结果出来,然后分析分析写个报告就可以把这儿格式化重分配了……”
“我们——”罗驷刚想说你去吧我不去了,突然对面窗户发出玻璃粉碎的脆响,一个纤细的身影翻身跳上楼顶,灵巧的躲开蓝色潮水的侵袭,几个起落便不见踪影——
“干!”罗驷一下子站起身,那是什么 ?“你已经关掉全部虚拟智能了么?”
“那当然!”沈东维也站起来:“那他妈的肯定是个病毒进程!手动结束吧!”
“控制台那边完全找不到这个程序!”沈东维扫了一眼控制屏,抽出一把小巧的仿古式半自动手枪——罗驷知道那实际上是一个可以从虚拟实景公司免费下载的进程清除工具:“看来我们只能亲自在虚拟实景里干掉它了!”
我们为什么不能在现实里做这种事呢?罗驷无奈的想着。只要逐行分析,总会找到的。虽然在虚拟实景中手动杀毒似乎已经成了某些有点技术基础的暴力狂乐此不疲的工作——特别是对于查杀虚拟智能而言,但是罗驷仍然喜欢坐在真正的椅子上看着屏幕一个进程一个进程的鉴别。不过他没说什么。沈东维虽然到目前为止仍然表现的很平易近人,可罗驷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牢牢记住,他是自己的上级。
伊万里
她就在那扇墙后面。
罗驷也端着手枪,虽然他运动神经一向不好,但是他知道这个东西也压根用不着瞄准——你见过“结束任务”和“删除文件”还需要瞄准的么?
天空已经从暗红、深蓝变成现在惨白惨白的虚无,从追逐戏一开始,整个街区内的建筑和风景就开始一层一层的被剥除,因为程序和文件越少,有问题的东西就越容易显形。罗驷甚至想直接把空间封掉格式化算了,可是沈东维肯定不会同意的,因为他已经转过墙去——然后夸张的吹了一声口哨。
罗驷跟过去之后,也吃惊了好一会儿——因为他还从来没在个人的虚拟实景中看见如此精细完美的东西——恐怕只有代言各种出名网络游戏的虚拟美女可以与之相比,但是人家一般光头发的使用授权就超过两千,而且还不让你改动一点儿,更别说身上那些只能换不能脱的华贵衣服了——可是面前的这个却是完全赤裸着的,当然,除了脖子上的项圈之外。
“你看它像谁?”沈东维确定所有的链接都被关闭了之后,整好已暇的问罗驷。
《黑暗圣经》里面的伊万里。罗驷默默的想,却没说。男人之间有些事情心知肚明。
“一般来说我是讨厌日本人的……不过代码没有国界。我们或许可以把它复制一份。”沈东维调整了一下手枪的攻击模式。
“它带病毒。而且很可能那个倒霉孩子就是死在这个东西手上。”虽然罗驷对这个提议也心痒痒的,可是毕竟他已经三十多了,而不是二十多,三十多的人还是有点理智和逻辑的。
“怕什么。这只是个有点脏的充气娃娃。虚拟技术是完美的,我们两个这不什么事儿都没有?而且我只想得到你的肉体,又不想得到你的灵魂。”沈东维装模做样的端着枪:“我们可以关掉它,洗一洗,然后重新往程序里重新灌一个虚拟智能核心——你觉得凌波丽那种性格的怎么样?”
对面的伊万里有着一头栗色的长发。她双手抱胸,冷冷的看着面前这两个不可抗拒的高阶存在。
“随便怎样……先关掉它吧。”罗驷也举起枪,有些不忍的看着黑白背景下那个娇美无瑕的女体:“然后随你便了。”
两声枪响。伊万里应声倒下,给无限的黑白涂抹上一朵娇艳的红。
“干。”罗驷觉得嗓子发干。“我们把它弄坏了。”
“我并没有删除它!”沈东维恼怒的挥舞着手枪:“见鬼!”
伊万里丰满的胸前有两个弹洞,和她的眼睛一起冷冷的盯着两人。它身下的鲜红正在肆意流淌,罗驷知道,那代表着整个程序正在发生不可逆的崩坏。
“好在我们已经干掉这个病毒了。”罗驷摇了摇头:“接下来怎么办?”
“红粉骷髅。”沈东维也叹了口气:“写报告吧。算是完了。”
梦与现实的交界
有一天夜里罗驷甚至梦到了伊万里。他从床上坐起来,苦笑着看着那面大显示器,微微弧形的屏幕散发着微光,充当屏幕保护的鲨鱼图象在房间里来回游动,阴森诡异。罗驷也有一些虚拟女孩的影像,可那一般都是只能看不能摸的全息图景,从来没有一个像那个栗色头发的女孩那样,如此真实。
不过罗驷还是不想买虚拟生存舱。
既然工作的时候总会情愿或者不情愿的用公家的东西在公家的虚拟实景中混着,又何必浪费那笔不菲的费用呢?
最近罗驷没什么活儿,该买的已经买了,不想买的因为那个死在虚拟美女肚皮上的倒霉蛋儿又多了些犹豫。网警又开始了新一波的严打,把那些隐藏的不是太好的网民吓得够呛,赶紧将自己空间内无辜的少女人妻们统统删除,虚拟实景公司也义正辞严的重新申明了严禁使用虚拟实景技术进行各种非法活动的原则。
也许是因为怀旧,也许是因为某种别的原因,罗驷开始继续构造那个虚拟实景剧场。不过这次他没有发表,而是把它老老实实的放在自己的空间里。空间是虚拟实景公司免费提供给员工的,就像以前提供给员工的工作电脑一样。罗驷的空间很大很杂,如果以虚拟实景的方式进去多半会迷路。罗驷自己都记不清里面有什么,通常他很多时候都利用古老的终端进行各种处理,但是最近他突然对进入虚拟实景不那么抗拒了。
罗驷坐在走廊末端的办公室里,几乎看不到墙壁的洁白房间里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这个场景是模仿一部古老电影的,那里面的黑老头也是坐在这样一间办公室里,化身千万,无所不能,厌倦工作。
罗驷先拿起报纸。上面的新闻实际上都是链接在门户网站上不停更新的,罗驷看到又因为沉迷虚拟实景而死了一个人。幸好不在我的服务区了。罗驷庆幸的想。这次闹得比较大,死者还在上学,父亲又在核电厂有一个比较体面的职位,几乎闹到要控告虚拟实景公司了。不知道沈东维会不会负责处理这件事儿,希望他能处理好——其实能不能处理好都没关系,他才不会在乎呢。用虚拟实景的人那么多,多一个虽然是多,少一个却未必是少。
死就是死,和你,和我,和虚拟实景没有任何关系。
传来敲门声。罗驷有些诧异,但是很快想起来他昨天已经把虚拟智能的主动性软件加载上了。在程序的控制下,虚拟智能们会按照一定的规则行动,弱智的只会在街上沿着一条线路来回走,高级的就会上班、回家、外出,甚至还能与在虚拟实景中的人们发生或多或少的互动,“世界窗”系统不就号称同时支持几万到几十万的复杂人工智能,并且应用在了全世界的几千个虚拟城市中了么?
“进来。”罗驷头也没抬:“什么事?”他简单扼要的说。语言软件是免费版,太复杂就会让npc们茫然失措,无所适从。
“我来欣赏虚拟实景公司的最杰出的作品之一。”女声冰冷,空旷,吐字清晰。
罗驷在抬起头的一刹那就呆住了。伊万里。
他最初几秒钟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应该怎么反映,随后他意识到最好从虚拟实景中退出来。但是又想到这只需要一个注销操作,罗驷决定先等一等。也许自己能抓住这个该死的病毒样本,反馈给虚拟实景公司,得到一笔奖金——
“别紧张。如果我要杀你,你已经死了一万次了。杀掉一个进程是很快的,不是吗?”伊万里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洁白的校服下是深深的乳沟。
“你说什么?”罗驷的镇定没有维持多久,他突然想起面前的这个东西或许和那滩虚拟舱里的臭肉有些关系。随后他发现事情变得更糟了。控制台呼叫不出来,直接通过脑波发出指令的方式因为经常误报,已经被他关闭了,而且手上的报纸现在只有一行刺目的铅字——该页无法显示。
“你干了什么?”罗驷伸手在抽屉里摸到手枪,也就是说他启动了清除工具,这使得罗驷又有了一点底气。
“你以为你手里的那东西管用?算了吧,它和我们一样,只是代码而已,而且简单的还不如一节指骨呢。”伊万里不屑的笑了一下。
“等等……”罗驷觉得听起来有些别扭,因为他发现对面的病毒似乎把自己看成和它一样的东西。
“你说我是什么?谁写的你?他是不是在虚拟实景里待的太久,以至于神经有些毛病?”罗驷指着自己的头:“我不否认,你很优秀,栩栩如生。但是我知道你是谁。你是伊万里,对吧?《黑暗圣经》系列似乎已经出到第26部了,主角好像也早就不是你了,真不明白,这个连虚拟和现实都搞不明白的白痴还很怀旧?难道——”
“够了!”伊万里怒喝一声。
声浪在广大无边的房间里回荡,如有形质。办公桌剧烈的摇晃着,罗驷不得不站起身,弓起身捂着耳朵试图阻挡这股澎湃的力量:“干!你究竟拿到了什么权限?”
伊万里举起一根纤细的手指。鼓荡不休的回声远去,办公桌面裂开了无数细小的缝隙。
“如果你是人,那么这种时候你应该被系统紧急弹出才对吧?你所谓的那个生存舱不是有保护措施吗?”
我他妈的就知道总泡在棺材里做梦会出事儿的。
“去你妈的,也许你把它弄坏了,就像你干掉那个倒霉的自慰狂一样,你到底想干什么?杀了我?就因为我在你的本体或者克隆体上开了一枪吗?对了,既然大家都是程序,你干嘛来找我?沈东维那家伙也开枪打你了!”
“他不同。”伊万里平静的说:“他是人。”
“什么?”罗驷恼怒的说:“我怎么没看出来他和我有什么区别?”
“你的愚蠢还真令我吃惊——不,不应该用愚蠢这个词儿。应该说他们把你的算法作的太优秀了。你觉得自己是人的标准是什么?能抽烟?能吃饭?能心跳?能呼吸?你真的以为自己做到这些了么?”
“你去研究‘我是谁’算了!没错,我呼吸,我在这里呼吸,因为脑皮层感觉我在呼吸,我在现实中呼吸,因为现实需要我呼吸——既然你觉得我是程序,你为什么要和我废话?你应该可以直接感染我!来呀!”
伊万里笑了。
“至少你还不缺少逻辑。我会让你看什么是现实的。”她站起来转身离开,整个世界似乎也随之远去。
黑客帝国
罗驷猛的从虚拟生存舱中坐起来,大口的呼吸。舱盖滑顺的两侧分开,完全没有因为他剧烈的动作而来不及打开。
是的,我能呼吸。这就够了。
罗驷第一件事就是给沈东维打电话。然后他观察了自己的体征纪录,发现除了有几分钟心跳超过一百四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它就对你说了这些?”沈东维显得很不可置信。
“对,就这些。你还指望它说什么?或者指望我隐瞒什么?”罗驷没好气地说:“我是不是应该听它的话,认为自己是一个被你们灌输了程序以至于以为自己是人的虚拟智能?”
“不,不……天哪,我只是觉得这个病毒太有性格了。”沈东维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间变得很严肃:“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一些事情。”
“说吧。”罗驷无力的看着天花板:“不过你最好别告诉我它说的是对的。”
“我们怀疑确实是虚拟实景中的某些病毒影响了游戏者现实的状态。”
“什么?”
“就是这样,你没听错。不过我必须先声明一点,虚拟实景技术仍然是完美的。”沈东维说:“而且我也是刚刚知道不久。我们现在可以肯定,那是一种病毒——而且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病毒、木马或者黑客程序什么的。我们分析,病毒制造者很可能把自己的脑波也混杂在病毒程序之中。你知道,脑波脉冲和程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我们虽然飞上月球、火星,造出几乎可以和现实媲美的虚拟实景网络,但是我们仍然不完全了解人的大脑。我们只能通过类似做梦刺激浅皮层的方法来给人们一种不真实的虚拟体验,但是这种体验也和做梦一样,完全是不真实的。所以程序就是程序,无论在程序中干什么,出了什么事儿,退出来也就完了。但是这种病毒不一样。”
他停下来喝了口水:“你知道催眠吗?”
“听说过一点儿。”
“据说催眠大师可以凭借催眠让人以为自己受伤,结果那个人真的就受伤了。我们现在怀疑这种病毒就是这样的,甚至我们怀疑那个伊万里,咳,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吧,它根本就是一个进入虚拟实景的人。我们在虚拟实景中的相互交流完全是通过程序进行的,但是那种病毒恐怕找到了某种漏洞,以至于可以让自己的脑波直接接触对方的——这样,当虚拟实景中人们情感剧烈变化的时候——我前阵子调查的那个学生是在一场激烈的枪战中完蛋的,对方能利用某种手段通过类似催眠的方式攻击他们,就是这样。”
“干……我怎么听起来好像奇幻?”罗驷盯着沈东维:“你是说我差点也遭受了催眠攻击?为什么要这么干?病毒制造者是杀人狂么?这样一来如果病毒扩散的话,岂不是虚拟实景中受到的伤害就很有可能完整的反馈到现实中来?”
“没那么严重。首先,光有病毒是不行的。病毒的使用者,也就是挂载进入虚拟实境的人必须懂得一点催眠技术,没有这个前提,那病毒完全就是一堆废物代码,其次,只要你有思想准备,病毒就完全不能入侵,你见过一个不信催眠的人被催眠么?再其次,公司已经全面调低了虚拟实景网络的感受度,虽然为了避免恐慌只是一点点,甚至你都察觉不出来,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危险性已经被大大降低了。”
“你是说虚拟实境整体上说仍然是安全的……不过你跟我说这个干吗?短期内我是不准备再进去了……等等,你该不是要——”
沈东维贼笑着,好像一只刚偷到鸡的狐狸。
“干。”罗驷嘟囔着在街上走,满心不乐意,但是知道自己并没有选择。
“这是一种特殊的虚拟生存舱,它可以记录你的脑波。当然,这在法律上是不允许的,但是事急从权,对吧?”
法律。当资本膨胀到虚拟实景公司那种程度的时候,法律就是由他们制定的了。
“我们开启了主服务器和路由器所有级别的访问日志,当我们发现你的脑波受到异常干扰的时候就会立刻启动追踪,把渔钩扔进大海指望它会钩住一条鱼难于登天,但是让鱼自己来咬就是不同的了。”
没错。我就是鱼饵。
“你逃过了一次,他一定会再来杀你的,因为他以为我们仍然什么也不知道,真的把所有事情都推的一干二净,我们也正是这样迷惑他的——放心,他注定了不可能成功,为了保密,我们连物理环境都没有更改,只要你尽到职责,我们就会抓住他的,虚拟实境公司会以你为骄傲——”
骄傲。去他妈的骄傲。罗驷恨恨的想,直到被伊万里挡住脚步——他突然想起来,为什么系统不拿这个妖艳的长相作为标准来追踪呢?
“嗯……”罗驷正在考虑要说点什么来拖延时间,伊万里说话了。
“他们在通过你追踪我。”
“什么?”罗驷觉得手榴弹要是一块钱六个,自己真得扔上一百块钱的了:“你既然什么都知道还跑到我跟前犯贱?”
“他们怎么和你说的?也许他们根本不需要和你说什么。作为一个程序,你比最忠诚的布尔什维克还要坚定。”伊万里叹气:“其实我应该藏起来,或许应该寄希望于他们不舍得格式化整个服务器,不过……”
伊万里仰起头:“我还是想让你看看现实。”
说完这句话,她身上便发出白光。光芒越来越盛,最后几乎形成一柱,升腾着四处弥漫,好像一支直达天际的白色光矛,又如同心脏一样收缩膨胀了几下,猛然炸开。
“干……”罗驷挡着眼睛后退,最后一个念头是:“自爆啊……”
罗驷睁开眼睛,自己已经裹着毛巾坐在沙发上了。
“怎么样?”
“那家伙比我们想象中的聪明。”沈东维说。
“什么——”
“我还没说完呢。不过我们仍然找到它了,估计现在警察已经把他抓住了。回家休息两天吧,全薪假。”
罗驷拒绝了沈东维要送他的提议。你送我也不过是俩人一起坐磁动力列车。
罗驷打开房门,先满怀期望的按动电钮放下床准备先美美睡上一觉——然后他就把从楼下买来的汉堡和饮料扔了一地。
床本来就是放下的。
床上是伊万里。
同命鸟与九级魔法
“你现在知道了。”伊万里似乎很虚弱。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什么!我他妈的什么也不知道!”罗驷在斗室里走来走去,好像一头困兽。
我知道。一个程序出现在现实中。这意味着什么?
“好吧,我来听听你的解释。”罗驷突然坐在餐桌上,脸色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好像准备听一段听过了几百次的笑话一样。
“我们都是程序。试验品。虚拟实景公司准备把我们作为新一代虚拟智能推出,我们将取代那些只会按照固定算法行动的npc,成为虚拟城市真正的居民,我们不会知道自己是程序,我们以为自己是人,会哭,会笑,会生活,会做一切人会做的事——然后那些真正的人就会生活在我们中间,当然他们比我们高等,好像那些旧时代漫画中的超级英雄,例如超人、X战警、蜘蛛侠,我们唯一的生存价值就是蒙在鼓里,陪着他们傻乎乎的演猴戏!”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到底他妈的谁才是人啊。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难道你突然从程序里跳出来了?在硬盘外面溜达了一圈儿?”
“如果你每天都被一个变态折磨,第二天回档,再被折磨,连续半年,再失败的程序也应该觉出点什么的。你以为我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伊万里厌恶的说:“我们毕竟是作为正常的市民程序被制造出来的!”
“哼。”罗驷哼了一声:“你杀了那个变态?”
“没错,那个变态居然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也幸亏他那些不负责任的改动和调整——我在彻底明白了自己是什么的之后下一秒钟就杀了他。”
“你怎么做到的?”
“非常简单。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是基本规律,难道你真的以为在虚拟实境中只有人类影响程序的份儿吗?”
“好吧,你是天才,不,我说错了,你是圣母,你是我们所有虚拟智能的指路明灯,如此不辞辛苦冒着生命危险的把我这个迷途的羔羊从混沌中解救出来,好像上帝告诉猿人:你们应该吃熟食!那么现在,玛丽亚小姐,请你告诉我,火在哪儿?”
“你真幽默。我猜你的兄弟将来会成为主角身边一个重要的搞笑配角。”
“你什么意思?”
“没有火。我们快死了。我不是一个完成品。我其实不能适应现在的环境程序。你也一样,虽然你实际上是作为寻找我的钓饵出现的——他们猜得很准,一个刚刚觉醒的虚拟智能是不能接受自己没有同伴的,当她发现一个与自己类似的程序时会不可避免的与其接触……”
我就能接受。自己有什么不好?人类是我们的神,可我们同样也是那些木偶的神,非要把窗户纸捅破了大家都不愉快才算解决之道吗?
“你说我们快死了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找到我了,把我从网络中逼出来,我又不得不来到你存在的这个该死的封闭系统中来证明我是对的,而且当我注入你一起运行的时候就代表我已经回不去了……很快那个叫沈东维的人就来这里,把我们彻底封闭起来,然后复制,去芜存菁,制造新一代的智能——”
“啊哈,你费了这么大力气原来就是为了告诉我,我要死了,而且是作为一个程序死的,我不是人,没资格上天堂,对吗?他们为什么不格式化,还要冒危险派人来吗?也许我也能嘣的一下把他干掉的!”
“格式化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吗?你以为现在还是二十一世纪?你知道我们是以什么方式运行的吗?你知道向我们这样一个靠自适应算法进化到我们这种程度的虚拟智能对那些人类来说有多大价值吗?你简直什么都不懂!”
“我怎么不懂?你说的!我是程序!”
“就算你是人,你又知道你抬下手动用了多少肌肉和骨骼吗?”
“干……”罗驷还要回嘴,突然转头向房门方向看去。
沈东维来了。
“你怎么穿这身儿?”罗驷看着融化房门走进来的沈东维,哑然失笑。
“别笑。我一直梦想自己是一个魔法师。”沈东维整理了一下满是符文和花纹的黑色长袍,努力板起脸:“你非常完美,真的。作为一个系统测试员,我实在在你身上挑不出什么毛病……你比床上那个怨天尤人的小丫头强太多了。”
“Big heart,no head.”罗驷摊开手:“好吧,来结束我吧。”
“你怎么可以这样?”沈东维叫道:“作为一个觉醒程序,你已经在这个系统中拥有最高权限了。你现在应该变成恶魔,和我这个伟大的法师展开殊死搏斗,就像——对,就像那部讲戒指的老电影一样,你也看过的,对吧?这是将来新一代魔幻类游戏中重要的一环,来吧!”
罗驷呆呆的站了一会儿,转头看向伊万里。
“我怎么觉得开始搞笑了呢?”
尾声
罗驷坐在门廊的躺椅上,拿着本古代小说,眺望一望无际的大海。屋内传来滋滋的煎肉声,那是伊万里——不,她一点也不像伊万里——在做饭。
“测试非常完美。”罗驷从维生舱中坐起来,周围的人们都离开仪器,一起鼓掌。
“看来大脑在虚拟实景受到的各种刺激,完全不至于在现实中造成实质性的影响。”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研究完最后一行数据之后,才走过来拍着罗驷赤裸的肩膀说:“你的表现很不错,我为你骄傲——休息休息,然后准备去恢复记忆吧……”
罗驷模模糊糊的想起他好象叫沈东维,自己的导师——虽然和刚才看到的一点也不一样。
这剧本太他妈的蹩脚了。罗驷揣着公司奖金,和在测试环境中扮演伊万里的女朋友一起坐上了飞往夏威夷的飞机。
现在他们正在度假。哪有那么高级的人工智能,就连这个号称能完美模拟现实的虚拟生存机也还在不断的测试和改进之中呢。
只是罗驷此时坐在躺椅上走神儿,恍惚的回想起测试中经历的的一切,突然想起了一个有关哲学与存在性的命题,那就是自己面前一望无际汹涌着的,究竟是大海,还是数据?
后记
以此纪念元旦、《矩阵三部曲》、《科幻世界》和《黑暗圣经》。
我废了……不过抄袭是无罪的!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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